青春实力派来了

  当2023年只剩下一个月时，位于北京海淀植物园的卧佛寺，又热闹起来，人流不断。热闹和那些僧人没太大关系，是由一帮年轻人带来的。人们发现，半年前还在雍和宫烧香求佛的年轻人，在2023年的最后两个月，集体掉头，占领了卧佛寺。他们的诉求很简单，又很统一——求offer。

  “没有工作，求姻缘进不了海选；没有事业，求财还不如买彩票，比起求其他，都不如来一份理想工作紧要。”不知是谁的offer先在卧佛寺显灵了，消息在社会化媒体上不胫而走。找工作前先去卧佛寺拜一拜，很快便成了一种最新的互联网民俗。

  雍和宫和卧佛寺先后的热闹只是冰山一角。这些信号告诉世人：这届年轻人比想象中更看中运势。类似的还有，当下年轻人对于彩票也抱有很大热情。一切迹象显示，有些年轻人很在意“运气成分”。

  而对于那些有实力、有绝活的年轻人而言，运气是成功过程中必不可少的调味剂。《新民周刊》近日采访了两位在2023年成功出圈的中国年轻人，他们有“95后”面包世界冠军，也有“00后”亚运会“最美播音员”。他们的故事说明：要想出圈，想一鸣惊人，得有好运眷顾，更要有足够的实力作为底色。

  2023年10月的法国南特，这个走出过科幻小说家儒勒·凡尔纳的城市，出现了一件略显“科幻”的新闻：在第九届世界面包大赛上，一个中国团队击败了法国等代表队，在法国这个把面包当主食的国度，拿到了世界冠军。

  这件事的神奇程度，在人们看来大概接近于“老外来中国包饺子拿了第一名”。铸就神奇的中国团队，由三人组成，分别是领队罗明中，选手龚鑫和助手张佳辉。团队很年轻，选手龚鑫出生于1995年，今年28岁。

  作为一名西式面点高级技师，龚鑫如今还有另一个身份——苏州市吴中技师学院教师。《新民周刊》在苏州见到龚鑫时，他正在校内的实训基地带着学生们做面包。龚鑫长一张娃娃脸，比实际年纪看起来还要小。他戴着圆圆的黑框眼镜，看上去就是那种能够安安静静做事的年轻人。

  见面时，龚鑫向上卷起白色工装的袖子，露出一些印记，或是说伤疤。成熟的面点师很少在日常做面点时烫伤自己。他告诉《新民周刊》，这些大多是近年比赛时留下的。“比赛时节奏快，要赶上进度，烤箱温度高，有时一心急，就把自己烫到了。”

  10月龚鑫夺冠的世界面包大赛，节奏就非常快。参赛团队需要在8个半小时内做出法棍、健康面包、香料面包、三明治、牛角包、丹麦面包、布里欧、艺术面包。这八大类面包，加起来超过了100个。所有面包做完放在桌上，形状各异，颜色丰富，像是一场面包展。

  世界面包大赛始于2007年，由世界面包大使团（Les Ambassadeurs du Pain）在法国创建，代表了各个国家及地区最高的面包烘焙水平，被称为面包界的“奥运会”。

  在2016年，龚鑫第一次参加世界面包大赛。赛事对于选手的年龄有着明确且严格的s要求：每支队伍必须要有一位年满25周岁的面点师选手，以及一位23周岁以下的助手。在比赛中，有一些操作还必须交给年轻的助手完成，比如在今年的“世界面包”项目，长面包的整形和割刀就要留给助手。赛事方希望可以通过赛事完成传承，让年轻的面点师迅速成长。

  当年龚鑫21岁，只能以助手身份参赛，最终取得了第六名的成绩。“在2023年以前，中国代表队最好成绩就是第六名。所以今年我们参赛前，目标就是‘保六争五’，没有想过冠军。”龚鑫告诉记者。

  事实上，要想代表中国去法国参赛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中国区选拔赛共设有四个分赛区，龚鑫和同伴先从分赛区的8支队伍中胜出，再去到全国总决赛，最后在今年6月拿到了唯一一张代表中国大陆地区的全球总决赛入场券。

  8月龚鑫拿到了赛事方发来的技术文件，上面写着关于比赛的一切细节要求。仔细研究这份文件，成为真正开始备战世界总决赛的第一步，也是最重要的一步。龚鑫认为，以往中国队成绩没有突破第六名，和没有完全搞清楚规则有关。

  龚鑫向《新民周刊》回忆，上一次参赛时，印象里法国人发来的文件里很笼统，比如说营养健康面包，看到的只有这一个名词，营养的概念是什么，怎样才算“健康”？这些都没有具体解释，他们只能靠猜测。后来的日子里，龚鑫得知法国人没有主动告知这一些细节，但如果参赛选手发邮件询问，对方会具体解释。

  有了之前的经验，龚鑫所在的中国队今年做足了准备。他们请了法语翻译，完整地翻译了技术文件，后来还跟他们一道前往法国。龚鑫看完技术文件，还会专门写邮件，翻译成法语，询问赛事方更多细节。

  技术文件里提到，“营养健康面包”在小麦面粉之外，至少还要有一种谷物面粉。龚鑫就问赛事方，对“谷物”还有什么要求？果然，“谷物”有讲究，要保证“有机健康”。最终，龚鑫做出了一款包括了中国西藏高海拔黑青稞粉、青稞米、黑豆粉、鸡头米在内的面包。

  从9月下旬开始准备，一直到去往法国前，龚鑫一直琢磨面包口味这件事。中国人从小的主食是米饭和面食，而法国人一直把面包当主食。饮食上的习惯上的差异，使得中国面点师即便在国内取得了成功，做出很受国人喜爱的面包，也很难在口味上完全接近法国人。

  “口味这事是很主观的，面包大赛的规则，标准口味，都是法国人制定的。我们只可以无限接近于他们。”龚鑫说道。

  正式比赛在10月22日开始，龚鑫和同伴提前10天就到了法国。去法国前，他们已按照赛事要求，在苏州的基地里完整地模拟了6次，每次都要耗时一天。到法国，他们先去里昂，在那里熟悉一款比赛时要用到的面粉。

  在世界面包大赛的八大类面包中，有一项是“本国香味面包”，要求选手做出一款带有自己国家香料的面包。为此龚鑫选择了新疆孜然、四川花椒、潮汕牛肉丸。他的理解是，既要体现中国特色，又不能过于突出，要考虑外国人对中国香料的接受程度。

  在八个半小时的比赛中，龚鑫满脑子想的最多的是赶紧把每一种面包都做出来。总时长是八个半小时，但有些面包评委要提前品尝。对面点师来说，这是一项没有容错的比赛，要做得快，做得好看，还要好吃。

  关于最后的结果，龚鑫只记得宣布中国队夺冠时，自己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。当时他们已在法国待了近半个月。比赛总计三天，中国队虽然被排在最后一天上场，但前两天为了熟悉赛场环境，他们还是整天坐在场边，看完其他队伍比赛。比赛当天，半夜起床，凌晨4点赶往赛场准备。再想到从去年开始就准备，先在国内比，再一路到法国，着实是一段漫长的备赛过程。

  如果把视线放得更久一些，会看到龚鑫从一个流水线上的工人，变成世界冠军，用了近10年时间。他出生在湖南湘潭，从小跟随父母，在深圳长大。16岁中专毕业后，他到深圳一家工厂务工。在那里，他的工作只有一件事——切割U盘。

  流水线的工作重复而枯燥，两班倒，每次要上差不多11个小时才能下班。如果碰到晚班，凌晨四五点时是他最难熬的时刻。龚鑫在厂里坚持了一年半，即便工资待遇在当时看来还算不错，每月到手有将近一万块，也有升职机会，但他觉得，年轻人这么熬下去，迟早身体吃不消。

  和父母商量后，一家人觉得还是要让龚鑫学一门技术活。厨师和理发师好像不太适合，最后决定去学做蛋糕。2013年，龚鑫在深圳找到了一家西点培训机构，在那里学习了四个月，被机构老师推荐到一家面包店工作。

  原本龚鑫在面包店只做生日蛋糕，但店里的蛋糕生意并不好，差不多两天才能卖掉一个生日蛋糕。店里的面包师傅注意到他，认为这个年轻人有点天赋，安排他去帮忙做面包。

  在十年前，龚鑫记得如今面包店里常见的菠萝包、可颂和法棍还不是主流，他每天做得最多的是传统的“甜面包”，比如甜甜圈和红豆面包。做了一阵子后，他发现并不能接触到面包的核心技术。店里卖的面包，大多是中央工厂直接配送的冷冻面包胚，而他想的是从面粉开始，学会做面包的完整过程。

  当龚鑫带着这样的想法回到当初的培训机构，老师让他成为了助教。半年后，这位启蒙老师又把龚鑫推荐到苏州，让他去一家更专业的西点机构学习。

  从2013年到2015年，龚鑫在深圳和苏州两个城市，先后去过流水线工厂、面包店，以及两家西点培训机构。生活环境和工作的快速变化，对他来说似乎没有特别困难，这让他想到了初中时的经历。

  因为学籍问题，当年龚鑫不得不从深圳回到老家湘潭上初中。他和记者说，“爷爷奶奶、外公外婆都很早去世了，初中时主要是外婆的姐姐来照顾我”。2008年冬天，湖南是那一年南方雪灾受灾最严重的省份之一。远在深圳的父母没法赶回来，龚鑫一个人在家，没有水，没有电，电话也没信号。“我妈联系上隔壁邻居，让他们照顾我，我就在他们家吃，在他们家睡，最后过年也是和他们一起过的。”少年时有过这样的经历，让龚鑫往后对生活环境变化感到习以为常。

  在苏州，龚鑫逐渐成长为一名西点高级技师。“其实来苏州后，我发现当我把所有面包的基础知识都学得差不多，接下来就面临一个问题，是像以前那样去面包店工作，还是继续在这样的领域深耕？”最终他选择了后者，不断参加高水平的面包大赛，以赛代练，无论在比赛中成功或失败，都让自己有动力持续留在这个行业。

  随着职业教育近年来得到越来越多关注，龚鑫在2021年来到苏州市吴中技师学院，成为一名青年教师。当老师，是龚鑫从小到大一直想做的事情，加上吴中技师学院近年来也大力营造“金牌工匠”的校园文化，支持师生参加各类技能大赛，让龚鑫这样的青年人才在这里找到了更广阔的施展空间。

  龚鑫的故事当然是一个励志故事。但他自己觉得目前的成绩，也和运气有关，不同时期遇到的那些师傅，都很愿意帮助自身，这是好运的体现。不过在好运之外，不给自己设限的心态和努力，或许才是世界冠军背后最重要的底色。如龚鑫的微信签名写道：“如果这世界上真有奇迹，那只是努力的另一个名字。”

  今年9月，中国台湾歌手伍佰在各地开启了自己的巡回演唱会。年过五十的伍佰发现，台下坐着的观众，年轻人成为“主力军”。伍佰看着年轻人，开玩笑说，“明明你们这么年轻，你们才25岁，为何会听我的歌呢？你们怎么生活有这么多苦？”

  2023年10月，在中国杭州亚运会上，同样有一些年轻人因为音乐引起了广泛关注。这一次，年轻人透过音乐展现出的，不是生活的苦，而是一种热腾腾的积极向上。

  当时，#亚运会没一首bgm是白放的#等话题曾引发网友热议。网友们发现，在选歌这方面，杭州亚运会年轻的DJ们展现了各种创造力。比如9月29日，中秋节当天，游泳项目迎来收官日，《但愿人长久》《看月亮爬上来》……比赛前的热场音乐都带了“月”；10月2日，乒乓球女子双打决赛前，现场互动时有观众现场求婚，DJ秒切《今天你要嫁给我》；10月5日，在羽毛球男子单打四分之一决赛，中国选手石宇奇获胜后，现场放起他的“专属”热歌《我姓石》。

  除了现场放歌，还有播报员直接跟着BGM唱了起来，一度成为“领唱”，比如“奢香女孩”郑心怡。郑心怡是浙江传媒学院播音主持艺术学院影视配音专业的大四学生，今年21岁。亚运会期间，她是男篮比赛现场的中文播报员。

  除了基础的赛事相关联的内容播报，播报员们也会在比赛现场播放一些音乐，扮演“气氛组”。在一场男篮比赛赛前，郑心怡让同事播放了凤凰传奇的歌曲《奢香夫人》，原本只是想调试音响设备，顺便给自己还有同事们打打气，没想到自己跟唱的画面被传上网。在相关的视频中，人们看到一个青春靓丽、阳光有活力的年轻女孩，挥舞着双手，非常投入地跟着音乐唱起来，“乌蒙山连着山外山，月光洒下了响水滩”，画面带给网友很强的感染力。

  视频很快冲到了短视频平台的热搜榜第一，郑心怡就这样意外走红，被网友们称为“奢香女孩”“最美播音员”。

  谈到在亚运赛场的走红经历，郑心怡在接受《新民周刊》采访时表示，这是一场完全的意外。如今她在短视频平台上的粉丝增至近100万，每条动态下都有很多评论，巨大的流量一开始带给她欣喜，但很快她就感到迷茫，“因为不知道发什么，怎么发。原来这个号就是自己的，现在只能尽量和以前一样”。

  查看郑心怡的最新动态，会发现内容大多还是日常vlog、和朋友合照、自己的美照。她开过直播，和观众聊天，但她关闭了打赏功能。她告诉《新民周刊》，因为《奢香夫人》走红后，很多商业代言都寻找自我，但都被拒绝了。在她看来，自己的走红得益于亚运会这样一个正式平台，如果就这么急着去流量变现，自身接受不了，也一定会招来外界的批评。

  在亚运会赛场的走红纯属意外，但这位年轻的“00后”有机会出现在亚运会，离不开她一直以来的爱好——篮球。

  据郑心怡介绍，她自高中起，就是一名篮球迷。她的微信朋友圈，置顶内容大部分都和篮球有关。从小在深圳长大，她最喜欢的球队是广东男篮。从去年开始，她开始在某互联网视频平台成为一名CBA赛事的出镜记者。由于在杭州求学，所以她主要出现在两支浙江本地球队的主场。正是在此过程中，配音专业出身的她，被推荐到杭州亚运会的播报员团队。

  亚运会的播报工作，在大部分时间里和配音员的常规工作比较接近。观众只能听到声音，而不见其人。因此，播报员和配音工作者往往被视为“幕后工作者”。在篮球比赛现场，每场比赛开始前和结束后，郑心怡会播报一些基础内容，比如亚运会的科普知识，观赛以及离场提醒。在双方球员入场之际，她会介绍有关信息。比赛开始后，场上难免出现一些诸如受伤或者冲突的意外状况。面对意外，播报员会简单评述，但不过多解释。“我们要追求的是客观中立，不能自由发挥，尽可能帮助观众理解比赛。”

  但是看似规律的播报工作中，也会有属于年轻人的闪光时刻。郑心怡还记得赛场播放《奢香夫人》那天，开赛前三个小时，自己在内的工作人员已经到场准备工作。由于观众是提前一个半小时才能进场，所以这中间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。郑心怡想到，放一放歌，让自己清醒一下，毕竟当天早上六七点钟就起来做准备了。

  最终，《奢香夫人》这首深得年轻人喜爱的“热歌”，带火了赛场氛围，也带火了郑心怡本人。在外界看来，本届杭州亚运会，现场有很多的“00后”“90后”年轻工作人员，这客观上促成了一些“热歌”在现场的播放。

  郑心怡没有否认这一点。她觉得这一次的亚运会有非常多和自己年龄相仿的“00后”年轻人，甚至是还在读书的学生，让整个亚运会给人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。

  “关于在现场放哪些歌，我们团队也做足了功课，我们大家都希望歌曲有感染力，能够在场上让观众有更多的共鸣。经过非常严谨的审核、讨论，最终定下来一批歌单。”郑心怡表示，“我们想借助亚运会的机遇，让大家看到00后其实也不是大家眼中的小孩了。我们也可以在亚运会中出一份力，让大家在亚运会共同留下难忘的记忆。”

  亚运会结束至今，郑心怡始终在拥抱各种可能和变化。前不久的湖南卫视“双十一”晚会，她得到了和《奢香夫人》原唱凤凰传奇同台表演的机会；11月14日，“唱奢香夫人·游百里杜鹃”冬季旅游推介会在杭州召开，贵州百里杜鹃管理区旅游管理局聘请郑心怡为“贵州百里杜鹃管理区旅游推荐官”，协助当地推广“奢香夫人”文化主题旅游服务产品、线路。对这些机会，她也表示主要是“运势好”。

  比起“奢香女孩”，似乎郑心怡更愿意做好自己。她在采访中坦言最近唱了太多遍《奢香夫人》，已经不太愿意在公开场合再唱这首歌。这个在新媒体环境中成长和走红的年轻人，正在展现出独属于这一代人不拘一格的多样性和生命力。（记者｜王仲昀 实习生｜刘灏文 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）